第6章荣国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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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值大良德正五年腊月二十，朔风卷着碎雪，扑打着工部衙门的朱漆大门。^k¨a·n?s￠h.u·h_e,z_i_.+c·o*m·贾政穿着青缎貂裘，足踏厚底朝靴，刚从暖轿中下来，便被一股寒气激得缩了缩脖子。他正了正头上的暖帽，青缎朝靴踏在清扫过却仍覆着薄雪的石阶上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才跨过二门高高的门槛，便见廊下几个同僚正围着炭盆说话，见他进来，都住了声，脸上堆起笑来。

“存周兄，恭喜恭喜！”

营缮清吏司的孙郎中率先拱手，胖脸上冻得发红，眼中却闪着热切的光。

“孙兄此言何意？”贾政一怔，也忙拱手还礼。

“存公莫要瞒我等了！”

工部屯田司的李员外郎搓着手凑近，压着嗓子却掩不住兴奋，“令侄贾将军昨夜凯旋，前期破阵，阵斩敌酋的事迹，六部衙门都传遍了！那日早朝，兵部宋尚书奏捷时，龙颜大悦，连说了三个‘好’字！圣上亲口道‘贾门有麟儿’啊！”

贾政如遭雷击，立在当地。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，他却浑然不觉，只觉一股热流猛地窜上心头。“李兄是说……我家琰哥儿回京了？”

他声音有些发颤。

“哎哟我的存周公！”

都水司的赵主事也挤了过来，他素来消息灵通，“当然是您那远在大同的侄儿，贾琰贾将军！阵斩阿剌不花，千骑踏破草原，真真是关云长再世，霍去病重生！兵部捷报文书都传抄了，您竟还不知道？”
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贾政一时语塞，心潮翻涌，竟不知是惊是喜。工部衙门里炭火的气味、同僚们热切的目光、窗外呼啸的风声，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。父亲贾代善临终前忧心家族后继无人的叹息，仿佛又在耳边响起。荣国府自父亲去后，虽有祖宗余荫，但子弟多耽于享乐，功名上再无建树，门楣渐显颓势。如今，竟是从那个被遗忘的边陲角落里，出了这样一位光耀门楣的麒麟儿！虽是庶出旁支，血脉却是实实在在的贾家骨血！

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熔岩，瞬间冲垮了贾政素日端方的架子。他只觉得心跳如鼓，手心冒汗，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什么河道图样、冬炭支应？眼前公文上的字迹都模糊跳跃起来。

“诸位，诸位盛情，贾某心领！”贾政勉强定神，团团一揖，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喑哑，“此事……此事下官也是乍闻，心中实在……实在……”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，压下翻腾的心绪，“请恕贾某告罪，家中老母尚未知晓，需得先行告假回府禀明，以免老人家乍闻惊喜交加！”

众人哪有不允之理，纷纷道“理当如此”、“孝心可嘉”。?鸿?特,小^说¨罔¨

·蕪?错?内+容-贾政也顾不得虚礼，匆匆向堂官告了假，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奔出工部衙门。轿夫们从未见老爷如此急切，抬起暖轿，在积了薄雪的青石板路上健步如飞，朝着宁荣街而去。

***

荣国府正门三间兽头大开，门前两尊石狮子顶着积雪，更显威仪。暖轿一路不停，首抬至二门前方的垂花门外方落。贾政不等小厮完全打起厚厚的蓝绸棉轿帘，便弯腰钻了出来，也顾不上理会门旁躬身请安的一众仆役，脚步匆匆，径首穿过穿堂，朝着荣禧堂走去。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吱呀作响，在这腊月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。

荣禧堂内暖香融融，鎏金珐琅大火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，偶尔爆出几点火星。王夫人身着家常的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袄，外罩一件石青刻丝灰鼠褂，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，看着几个丫头分拣年下预备赏人的荷包、锞子。她手中拿着一本功德簿，似在核对着什么，眉头微蹙。

忽见门帘掀动，贾政裹着一身寒气进来，王夫人吃了一惊，忙放下手中簿册，起身迎道：“老爷？今儿怎么这般早便回来了？可是衙门里无事？”她一面说，一面示意旁边侍立的彩云接过贾政解下的貂裘。

贾政脸上犹带着外面的寒气，双颊却因激动而泛着红光，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手，哈哈一笑，声音洪亮，与平日端方严肃之态迥异：“夫人不知！今日有天大的喜事临门，我心中实在难安衙署之事，故而告假早归！”

王夫人见他如此喜形于色，心中纳罕。她这个丈夫最是端方守礼，讲究“喜怒不形于色”，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？便亲自从小丫头捧着的紫檀茶盘里端过一盏暖胃的热参茶，轻轻放在贾政手边的楠木嵌螺钿小几上，温言道：“老爷且坐下暖暖身子。是何等喜事，竟让老爷这般开怀？”她目光扫过堂内侍立的丫头婆子，众人会意，都屏息敛气地退到外间伺候，只留了周瑞家的在门边听候吩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