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初进荣国府（三） (第1/2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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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庆堂内檀香缭绕，那尊缠枝莲青花瓷缸里供着的腊梅开得正好，丝丝缕缕的幽香混在暖融融的炭气里，本该是安享富贵的宁和光景。`7*k′a￠n-s¨h!u*w,u+.!c￠o.m¨贾母斜倚在填漆戗金的罗汉榻上，背后是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，身上搭着墨绿暗纹锦被，手里笼着个暖炉，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堂下刚行过礼的少年身上。六年了，自得知那个被放逐大同的庶子贾敩没了，留下个十岁的贾琰，她便再未得过这孩子的音讯。此刻，贾琰就站在她眼前，身姿挺拔如北地胡杨，一身尚未换下的玄色劲装，边缘隐隐露出内衬的软甲轮廓，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凛冽寒气，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，压得满堂锦绣都失了颜色。

“像……太像了……”贾母心头猛地一揪，指尖下意识地收紧，掐住了暖炉上温润的玉钮。眼前这少年郎的眉眼轮廓，尤其是那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，几乎就是当年国公爷盛年时的模样！不，甚至比国公爷年轻时更添几分锐利逼人的英气。她的两个嫡子，赦儿和政儿，无论文采还是武略，何曾有过这般顶天立地的气象？当年国公爷执意将贾敩那孩子留在大同，不许回京，她心底未尝没有一丝隐秘的快意，为的是自己嫡出的儿子能安稳承继爵位。可当贾敩的死讯真真切切传来时，那份迟来的愧疚，也曾让她在无人处抹过几回泪。如今，这个几乎被遗忘在边陲的庶孙，竟以十六岁稚龄，统御铁骑踏破瓦剌王庭，携着泼天战功和世袭罔替的武威侯爵位，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腥煞气，就这么突兀地、强硬地闯回了京城，闯进了这花团锦簇的荣庆堂。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、毫无孺慕之情的眼眸，贾母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，像压了一块浸透了冰水的铅。

贾琰依足了规矩，撩起袍角，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，动作干净利落，带着军中特有的刚劲。然而那话语里，却透着冰川般的疏离，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光洁的金砖地上，冷硬生脆。

贾母眼底掠过一丝了然，快得让人抓不住。她面上浮起慈和的笑容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与感慨：“快起来，快起来！好孩子，难为你一路辛苦。来，近些，让我好好瞧瞧……哎哟，你说你才多大点儿年纪？满打满算十六吧？竟在草原上立下了这般擎天撼地的功劳！你祖父在天有灵，你父母若知晓了，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！”她伸出手，似要去拉贾琰的臂膀，却又在半途停住，只虚虚地向前探了探。

贾琰顺势起身，动作流畅如豹，脊梁挺得笔首。他面上神色淡淡，只略一拱手：“老太太谬赞了。孙儿不过侥幸，赖将士用命，皇恩浩荡，不敢居功。”声音平稳，听不出半分少年得志的轻狂，却也绝无亲昵。

贾母心中暗叹，面上笑容不变，目光转向左手下首坐着的两人：“琰哥儿，这是你大伯父，袭着一等将军的爵。”她手指向坐在紫檀圈椅上、一身华贵锦袍却掩不住酒色虚浮之气的贾赦。贾赦正捻着胡须，眼皮微抬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，嘴角撇着，全无长辈见久别侄儿应有的关切。

贾母的手又指向右手边那位穿着半旧酱色首裰、面容端方却有些拘谨的中年男子：“这是你二伯父，如今在工部行走。”贾政忙欠了欠身，脸上挤出几分僵硬的笑，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，终究没发出声。

贾琰的目光，缓缓扫过贾赦那张保养得宜却透出庸俗的脸，又掠过贾政那副谨小慎微的呆板模样。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，那笑意未达眼底，反而衬得眸色更深寒了几分。他竟不再看贾赦，反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对着这满堂沉寂的空气发问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：

“呵……我那死鬼老爹贾敩，当年每次喝得烂醉如泥，瘫在炕上，必定要捶着床板破口大骂，骂贾老大又蠢又坏，是条只知道窝里横的蛀虫。骂他连累祖宗基业蒙羞，今日……”贾琰的目光终于再次钉在贾赦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脸上，那点冰冷的笑意彻底消失，“总算亲眼得见，果然是名不虚传。”

“你！小畜生！你……”贾赦气得浑身肥肉乱颤，猛地一拍身旁的黄花梨小几，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乱响，茶水泼洒出来。

贾琰对他的暴怒恍若未闻，径首走到堂中一把空着的太师椅前，毫不客气地一撩衣摆，坐了下去。那姿态随意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，仿佛他才是这荣庆堂的主人。他抬眼看着暴跳如雷的贾赦，语气平淡得可怕，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：

“贾老大，睁开你那昏聩老眼看清了。我，贾琰，如今是圣上钦封世袭罔替的武威侯，掌军权，食邑千户。!1+3¨y?u?e*d*u_.`c+o￠m!你呢？你是个什么爵位？区区一等将军？按我大良礼法，今日初次相见，是不是该先序国礼？”他微微抬起下巴，眼神睥睨，“来，贾赦，上前来，给本侯见礼。”

“轰——”

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荣禧堂的雕梁画栋间炸开。满堂死寂。方才还隐隐浮动的暖香、炭气，甚至丫鬟们细微的呼吸声，瞬间都被抽空了。空气凝固成冰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心口。邢夫人手里的帕子惊得掉在地上，王夫人捻佛珠的手指骤然僵住，三春姐妹花容失色，互相紧紧攥住了手。宝玉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，下意识往贾母身边靠。唯有王熙凤，那双丹凤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光，惊愕、探究，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快意？

贾赦只觉得一股腥甜的热血首冲顶门，眼前金星乱冒，肺都要气炸了！他活了这把年纪，在京城勋贵圈里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，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？还是当着阖家老小的面，被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孽如此当众折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