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月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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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苏城的三月，恰是嫩寒锁梦、春气氤氲的时节。^看^书′屋~暁′说*网·

/埂′薪+醉_全?护城河水碧如染，两岸垂杨才抽出鹅黄的芽儿，被软风梳弄着，袅袅娜娜，牵惹着游丝飞絮。桃花渡口，画舫轻移，橹声欸乃，搅碎了满河浮光跃金。这水软山温的所在，最是养人。贾琰嫌林家老宅太过清冷，不适合林黛玉休养，便陪着林黛玉，赁下了阊门外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，粉墙黛瓦，花木扶疏，名唤“涵碧轩”。一住，便是月余光阴。

自打离了扬州，父亲身体康复，又得琰大哥这般无微不至的看护照拂，黛玉的身子竟一日好似一日。往昔那纸般单薄、风吹欲倒的形容，渐渐添了些丰润的骨肉；常年萦绕眉梢眼角的轻愁薄恨，亦如春日枝头残雪，悄然化去。最可喜是那咳疾，竟似被这江南温润的春气、被琰大哥春风化雨般的宽慰，生生压服了下去，月余未曾听见一声。颊上透出的，不再是病态的潮红，而是一种久违的、由内焕发的健康的红晕，恰似雪地里绽开的胭脂梅瓣，清冷中蕴着生机。紫鹃看在眼里，喜在心头，背地里不知念了多少声佛。

这涵碧轩中，日子过得流水也似，却又闲适得紧。贾琰并无多少外务缠身，每隔三两日，必寻些新鲜去处，引着黛玉出去散闷。或乘一叶扁舟，泛于七里山塘，看两岸人家枕河而居，浣衣女子笑语晏晏；或访名园古刹，沧浪亭里听雨，寒山寺外闻钟；或只于市井繁华处随意走走，观那吴侬软语，百工竞巧。黛玉初时还有些矜持，渐渐也被这姑苏的烟火气与琰大哥的从容意趣所染，步履轻快，言笑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欢喜。她这十几年生涯里，何曾有过如此只问风月、不涉烦忧的一个月？真真是偷得浮生，恍在梦中。

这一日午后，天光晴好，熏风微醉。黛玉倚在涵碧轩临水小榭的阑干上，看池中几尾锦鲤唼喋浮萍。身上是件雨过天青软烟罗的春衫，越衬得人如新柳，气色温润。贾琰打外面进来，手里拈着几枝才折的、带着露水香的海棠，见她凭栏独立，风致嫣然，心中便是一宽，笑道：“玉儿好兴致，看鱼呢？”

黛玉闻声回眸，浅笑莞尔：“这鱼儿也贪这春水暖意，游得自在。琰大哥哪里寻来这上好的海棠？”她接过花枝，低头轻嗅，一缕幽甜沁入心脾。

贾琰在她身侧藤椅上坐了，接过紫鹃捧上的新茶，呷了一口：“城西花神庙后园子里有几株老树，开得正好。想着玉儿素爱此花清雅，便折了几枝回来插瓶。”他目光落在黛玉莹润的脸颊上，温言道：“见你气色越发好了，我这心才算落到实处。”

黛玉指尖抚过娇嫩的花瓣，心头暖意融融，忽又想起一事，黛眉微蹙，抬眼望向贾琰，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：“琰大哥，你抛下扬州那般紧要局面，陪我在姑苏住了这许多时日，会不会误了你朝廷上的大事？”她声音轻柔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我身子己无碍，若真有事，我们早些回去也是使得的。?白\马′书.院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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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琰闻言，唇角微扬，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淡笑。他放下茶盏，随手拿起小几上一柄尚未打开的素面折扇，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，那神态，竟有几分惫懒模样，却又深蕴着洞悉世情的了然。

“误事？”他拖长了调子，眼中笑意更深，“玉儿多虑了。我陪你在姑苏闲住，看山看水，品茗赏花，这本身，就是在办正事啊。”

黛玉一怔，手中海棠花枝差点掉落，明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满是惊诧：“在姑苏？”她实在无法将这赏心悦目的闲居与扬州那风云诡谲的盐务联系起来，“琰大哥在姑苏，还有旁的要务？”

“非也，非也。”贾琰摇头，折扇“唰”地一声展开，露出素白扇面，更衬得他指节分明，“我说的是，我在姑苏‘玩’，正是为了办扬州的事。”

“啊？”黛玉檀口微张，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，只觉这话绕得如坠云里雾里。她看着贾琰笃定含笑的神情，那份从容不迫，仿佛天地万物皆在指掌之间运筹，心中惊疑不定，又隐隐觉得他此言绝非虚妄戏语。莫非这姑苏的闲适，竟也是棋盘上的一着？她心思玲珑，虽不明就里，却知其中必有深意，一时默然，只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贾琰。

贾琰见她懵懂可爱的模样，心中更觉熨帖，却也不点破，只含笑品茶，目光投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。有些风雷，只合在无声处酝酿。扬州那头，网，是时候该收一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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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苏的涵碧轩自是岁月静好，然则扬州的棋局，却从未因贾琰的暂时“离场”而停歇半刻。一张无形的大网，正借着千里之外的姑苏为烟幕，悄无声息地越收越紧。

锦衣卫暗司千户杜巡，虽相隔数百里，但凭借锦衣卫独有的飞骑密奏渠道，杜巡与贾琰的联系从未中断。一封封火漆封缄、字迹隐晦的密报，如同穿行在江南水网间的夜航船，悄然抵达姑苏涵碧轩的案头。

贾琰每每于夜深人静时，在涵碧轩书房那盏孤灯下拆阅这些密报。灯影幢幢，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。他提笔蘸墨，或圈点，或批注，寥寥数语，便是指引杜巡下一步行动的方向。他运筹帷幄，不疾不徐，遥控着扬州暗流下的每一个动作。杜巡则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手臂，将指令化作无声的行动，或潜入某处深宅探听秘闻，或联络埋藏多年的暗桩获取关键账目，或追踪某个可疑人物的行踪轨迹。这月余功夫，扬州盐务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，其下的暗礁、漩涡、潜流，己被杜巡领着暗司精锐，借着贾琰这“离场”带来的松懈，探查得七七八八。

密报上的字迹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的江南盐商势力图谱，其核心便是盘踞扬州、富可敌国的八大总商：郑、白、孟、徐、吴、钱、胡、孙。

为首的郑家，树大根深，枝繁叶茂。其家主郑平，俨然是扬州盐商的魁首，跺一跺脚，两淮盐场都要抖三抖。!删_疤_看′书·旺,

\首,发?依附其羽翼之下的徐家、吴家，早己被郑家牢牢掌控，几如臂使指，形同附庸。

钱家在这八家中垫底，然其背后却站着整个江南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——钱塘钱氏。虽只是旁支，但那份源自百年望族的底蕴与人脉，依旧不可小觑，是钱家在盐商中立足的根基，亦是其关键时刻或可借力的“护身符”。

胡家则另有所恃。其背后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家的影子。甄家与京城贾府乃是世交老亲，权势熏天，胡家借甄家之势在盐商中谋得一席之地，也充当着甄家在扬州盐利中的白手套。

孟家与孙家则因世代姻亲，结成了紧密的同盟。两家与独霸的郑家素有旧怨，利益上屡有摩擦，算是八大总商中相对游离、甚至暗含抵触郑家的。